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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泰雅族猎人

2015-12-22 徐仁修 盖娅自然教育

你应该将与野兽相遇的刺激与快乐也让你的孙子、曾孙分享。今天你保护了一只鹿,他日你的孙子就可以看见十只鹿。


由于商业化、工业化进程比大陆早,台湾的环境破坏和污染也比大陆要早。自1975年以来,台湾不顾一切地朝建设“经济奇迹”的目标努力,人们口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不断地增加,但环境破坏与污染的指数也在不断增高。人们索取无度,与山争地、与海争地,漫无止境地开发和消耗资源,致使海岸线退缩,湿地生态退缩,山林残破,水库淤积,地层下陷,海水倒灌,水污染、大气污染和土地污染愈演愈烈,大自然里的物种快速地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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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环境破坏和污染比大陆要早。
《看见台湾》——“台湾版《穹顶之下》”,侯孝贤监制


荒野有感于人类的贪婪和愚昧所带来的深重的自然生态危机,徐仁修先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就率先为保护大自然而奔走。四十年来,他用纸笔和相机不断地记录“美丽岛”的丰饶与哀愁。且听他为我们讲述“最后的泰雅族猎人”——

最后的泰雅族猎人

文|摄影 徐仁修


深秋的满月,把这片海拔一千八百米的克拉堡高地照得有如白昼。


隔着托博阔溪与塔次基里溪,那边是一排高接天际的墨色连峰,从剪影的山峰形状上,我可以分辨出,由左而右有立雾主山、佐久间山、太鲁阁大山、奇莱北峰……


克拉堡高地上,日本人留下的板栗树已经老态龙钟。

每年秋季,黄叶缤纷,让人忆起历史的沧桑。



从克拉堡望向立雾主山、太鲁阁大山。

我和泰雅族老人伊矶对坐在他的小木屋前的空地上,就着一营篝火取暖。


这无风无云的深秋月夜,空气寒冻得令人鼻前直冒白气,我的头也紧紧地缩进外衣里。


伊矶是一位年近七旬的泰雅族人,本来在梨山的高冷蔬菜收获后,就该随着家人回到平地去,但伊矶无法过那种没有山没有森林的生活,所以他独自留下,在这大山的高地上,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他是我的山地向导靖嘎的姑爹,对于我们的到访,自是分外欢迎。


昨夜我们抵达克拉堡时,伊矶不在家,直到今天下午才回来,他说他到托博阔溪那边去了三天,那里是他年轻时的主要猎场,现在他仍有一间破旧的猎寮在那边。


伊矶一脸风霜,深刻的皱纹纵横满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但他的眼睛却散发出如孩子般纯真的光芒,令人觉得他和蔼可亲。


起初,我们很少开口,只偶尔一两句简略得不能再简的交谈。

荒野“天气……好冷!”我轻声说,摄氏零度以下的气温把我冻得仿佛舌头也有点冻结似的。


他听了,停下手中的拨火杖,举头望着万里无云的秋夜,然后点点头肯定地说:“明天早晨……降霜!”


他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冻住了,一种深重的沉默又在我们周遭凝结。


虽然伊矶的话不多,但却不冷漠,我感受到他的热情:时而为我烤野栗子,又时而为我敲碎台湾山胡桃,这些是他在入秋后从森林里捡拾回来的。


他也时时从炭火中挖出他埋焖的地瓜,以察视它们的熟软度,或者去拨弄柴火,以免烟熏着我的眼睛。


我一面吃着野地点心,一面凝神倾听周遭大自然的声音,想从中听出一些野生动物的行踪。这些年来的野外经验,多少让我学到了一些辨识的能力。


但大地一片清寂,只有房子后面不远处那片以台湾赤杨为主的杂木林里,偶尔会传来一声白面鼯鼠的尖啸声,好像流星一般,划破寂静的秋夜。



白面鼯鼠。

鼯鼠也称飞鼠或飞虎,

是对松鼠科下的鼯鼠族的统称。

其前肢和后肢间有一层像降落伞一样的膜连接,

因此它们可以像滑翔机一样在空中飞行。

即使住在高地的森林里,

白面鼯鼠也难逃猎人的毒手。


另外,在屋子左边几十米外,那片被秋霜冻得颓萎不堪的菜圃旁,一个被秋草半掩的小水塘边,有一只雄莫氏树蛙,断断续续发出轻铃般的鸣声。


这只耐寒的青蛙或许是喝了几盅烈酒,还是它负有什么神圣的使命未完成,也或许它今夜忽然有了特别的灵感,正要谱下不朽的乐章。



莫氏树蛙颇为耐寒,在秋叶里鸣叫,

别有一番悲凉的感觉。


昨夜我抵达高地时,由于浓雾笼罩着大地,气温要比今夜温暖得多,整夜有五只雄莫氏树蛙在那里交互比赛着歌唱的功力。


秋雾来去,有时清晰,有时朦胧,

高地有如神仙居住的地方。


在我谈及野生动物后,伊矶那有点酒意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话也多了,好像“野生动物”这名词是打开他话匣子的钥匙。


“以前,”伊矶望着营火说,“在这果实熟落的季节里,正是各种野生动物出没最多的时候,也正是我泰雅族人出猎的时机,我们其他的季节似乎都在为这一季的到来而准备,就是猎狗也是这样……


“成群的野猪会到林子里捡食落果,它们咬碎栎子的声音,在几十米甚至上百米之外都可以听见……


“猕猴会整天待在栎子林里,它摇动的树枝,隔着山谷遥遥可见……


“当我们走过林间,总是看见成群的赤腹松鼠、条纹松鼠被吓得在枝间乱窜……


“夜里,飞鼠、白腹鼠、白鼻心是常遇见的猎物……”

荒野伊矶的描述,我想不正是台湾宝岛的原貌吗?


“伊矶呀!”我想起今夜的寂静,禁不住问道,“以前这样的夜晚,在这里您可以听见那些野兽?”


“当然,还是飞鼠最多,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好像一群孩子在互相叫唤名字似的……山羌像群狗般的吠叫声也遥遥可闻,尤其是起雾的晚上……有时野公猪咆哮的声音也会传来,谁知它们在生气什么……猴面鹰(大概是灰林枭)的怪声,也不时可闻……偶尔有一两晚会听见黑熊巨大的吼声,那声音教猎人及猎犬听来都会热血沸腾……”伊矶如数家珍地回忆着,眼中映着火光……


条纹松鼠是台湾特有种,

分布在中高海拔的森林。


身轻如燕的条纹松鼠,

可以在细枝上活动。


“这些飞禽走兽都哪里去了?”我其实知道,但我很想知道他的看法。


“平地人有钱了,”伊矶望着逐渐移向天空中央的满月说,“他们要吃山产,商人出高价收购,于是猎人变得贪婪,为了钱,不再遵守春夏不出猎、母兽不捕杀的打猎原则,不过十年间,山野就一片寂静了,再加上森林被大量砍伐,飞禽走兽失去了栖息的山林……”


“您常在这一带的大山间活动,可不可以告诉我,目前野生动物的状况?”我问道。


“最近的状况似乎在逐渐好转,”伊矶以兴奋的口吻说,“许多好多年不见的野兽又出现了……今年有两只长鬃山羊在托博阔溪上游的大崖壁上栖息;在塔次基里溪大瀑布附近,今年夏天我看见一只台湾黑熊带着只小熊;在屏风山的崩壁下方,春天我发现了水鹿群的踪迹,山羌的足迹在那一带也增多了……”



山羌是小型的吠鹿,

鸣声有如小狗吠叫。


荒野“这些都是令人心痒的现象啊!”伊矶露出顽童般的笑容说,“我非常期待在有生之年,能再重温一次猎水鹿的刺激与快乐。”

伊矶所看到的野生稀有动物,都是“国家公园”成立几年来所显现的成绩。我很庆幸“国家公园”能在这些稀有动物灭绝前及时成立,否则这些著名的台湾野生动物就要像台湾云豹一样,成为一种只供后人凭吊的标本与名字而已。


“可是,‘国家公园’不准我再打猎了!”伊矶抱怨说,


“一个猎人不能出猎,等于要了他的命啊!”


“伊矶呀!你应该将与野兽相遇的刺激与快乐也让你的孙子、曾孙分享,”我婉转地说,“今天你保护了一只鹿,他日你的孙子就可以看见十只鹿。”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如果山林都变得像今夜这样安静,”伊矶幽幽地说,“这些大山、这些森林,对泰雅族人来说,也等于死了!”


太鲁阁“国家公园”成立不过六年,已有了不错的成绩,这固可击掌称赞,但我也觉察了一些隐忧,其实这也是整个台湾所有“国家公园”的隐忧——开发观光游憩、硬件建设的压力年年增加。这事相当令人忧心,我担心如此下去,“国家公园”迟早会沦为一个观光地或森林游乐区。


中海拔的原始森林,秋色撩人,

在这亚热带的台湾山区,

呈现出多彩多姿的画面。


青枫一树红叶,

有如一把炽烈的火把。


太鲁阁地区,

处处流有泰雅人抗日的鲜血。


伊矶从柴火中挖出几条烤地瓜,它特殊的香甜气味立刻在秋月映照的高地上弥漫开来。


一只瘦巴巴的土猎狗从落了叶的林中一拐一拐地走出来,它摇着尾巴,跛跳着挨近老人。


伊矶拍拍土狗的头顶,以同情的语气说:“抓不到,是吗?不中用了,像我……”


“它去抓什么?”我好奇地问。


“山老鼠!”伊矶有点难过地说,“断了一只脚的老狗能猎什么呢?除了老鼠……”

老人从火堆旁的岩块上取下一条烤熟的地瓜,一片一片剥下,喂到狗嘴里。


“它的脚怎么了!”我发现狗的右后脚前半截都失去了。


“被捕兽器夹住,挣了两天挣不开,”伊矶轻声说,“最后它咬断自己的脚,才救回自己的命……”


从前的猎人翻山越岭追捕猎物,何等豪气,何等英雄,但现代的许多猎人却变成到处放陷阱的小人,令人感叹!


夜渐深,寒气如冰,那只莫氏树蛙也不知何时不再开口,而大地更寂静了。我期待着再过几年,我可以在这里听见更多野生动物的声音,陷阱也被清除得一干二净,伊矶可以带领着兴奋而又好奇的都市年轻人观察野兽……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徐仁修荒野”

(本文摘自《自然四记》,北京大学出版社)


荒野徐仁修经常在台湾各地的郊野山林做自然观察与体验。他将自己在家门口的树林、恒春半岛、克拉堡高地、合欢山、大霸尖山等地的所见所思真实地记录下来,结合丰富的自然、人文知识,写成这本深入浅出的宝岛四季观察录。他细腻、温厚的笔触既呈现出了大自然中的生机、活力与大美,又揭示了人类对自然的掠夺、破坏与错误经营方式。因此,这既是一个“身心充满了荒野的气息、流水的声音,以及天空的明朗”的现代人“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后抒写对自然的爱恋的甜蜜之书,也是他忧虑自然的命运、批判“文明”人类遗忘了生命的源头活水而徒有科技的金属壳与商业的野蛮心的苦涩之书。

荒野我们的时代正在遭遇自然退隐、生态恶化的严酷事实。或许,一本富有灵性的自然之书能引领我们思考人与自然相处之道,并回忆起人与大地之间的诗意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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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体验式环境教育活动、重建人与自然的深层联系、促进保护环境的自觉行动、培力绿色公民的社会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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